批判Ayawawa以后，不学她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这是有点凉意第54篇原创文章

亲密关系工作坊映像 摄影：思凡

最近越来越多人知道Ayawawa，知道她有多坏。最新消息是微博禁言半年。

一方面是“大快人心”，就像每家楼下总想敲老人一笔的那些销售终于被抓起来一个，人民群众有了一点邪不压正的心理安慰；另一方面是讨论到最后总免不了一个问题：批判Ayawawa以后，不学她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那么多人在寻找生命中的另一半，在寻求爱与被爱的路上挫败、挣扎、彷徨、无助，于是有了病急乱投医地找到Ayawawa。哪怕wawa再坏，但这种需求是美好而正当的，就像所有人类美好的追求一样。但是当“打倒”了Ayawawa，回过头来问还有什么别的选择的时候，却是茫然——电影？小说？大学？中学？小学？我应该去哪儿学？我的孩子又应该去哪儿学？——竟然好像没有答案。

这种教育其实是有的，只是很少人听过，也几乎没有人梳理过。这篇文章就是专门回应这一点，为大家介绍不选Ayawawa以外的“正路”是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分三步走，分别是：

1、什么是亲密关系教育？

2、怎样才是好的亲密关系教育？

3、谁能做好亲密关系教育？

什么不是亲密关系教育？

在讲明白什么是“正路”的亲密关系教育之前，首先要盘点目前市场上的那些妖魔鬼怪，也就是“什么不是亲密关系教育”。

1、已经被曝光的Ayawawa

这个已经被很多人分析和讲透，这里不多展开。Ayawawa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因为她的理论其实不是关于爱的，而是关于如何高效获取社会资源的。她把人类求爱的目标偷换成了如何高效获得“长期饭票”或攀高枝，是一个关于不择手段积累财富的理论，所以她的情感培训班教的其实是创业。

2、同样被曝光但更恐怖的PUA

去年开始越来越多人留意到PUA，媒体开始有调查报道揭露，比如《深入PUA：批量生产“渣男”》和《一年睡400女生？批量生产渣男、道德沦丧的PUA产业链到底多黑暗？》这条产业链的发育程度相当惊人，成都一家PUA公司甚至有上千人的规模。目前PUA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极难惩戒，处于骂声不绝，生意照做的状态。资本对于这个市场很热衷，因为它抓住了很多男生害怕单身的痛点，又迎合了追求“白富美”的浮躁三观。

3、“花X”等做“挽回”的机构

资本发现在情感领域另一个很好赚钱的点是“挽回”。典型场景就是一位妻子发现自己的老公出轨，或者女友发现男友跟自己分手，于是产生挽回的强烈念头。这种机构专门在各大搜索引擎和渠道打广告，“捕捉”这些彷徨失意中的少女或少妇。

他们的基本套路是先用话术摧毁来访者的自尊，然后让她们乖乖不断续费，告诉他们男生需要哄需要漂亮的你等等，教她们打扮自己或提高性技巧，以此赢回男人的心。“花X”就是Ayawawa搞的，所以本质上一脉相承。实际上他们很少能解决问题，但他们算准了去找“花X”的女生根本不敢告诉其他人，于是不断有人自投罗网。

4、女德班

被女权曝光过的另一种奇葩的存在，教女性不断透过忍让来获得婚姻中的安宁。别的不说，这种理论和做法简直家庭暴力的温床。不过别看它奇葩，其实呼应了非常多“息事宁人”的思维，就算不去女德班，每当亲密关系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身边总不乏这样劝导“忍让”和“息事宁人”的声音。这些话语和思维构成了更广义上的一种扭曲的“亲密关系教育”。

5、大部分情感专栏和情感攻略

什么叫情感攻略？简单来说就是把爱情理解成一个卡牌游戏，一边猜对方打出来的每张牌是什么意思，一边揣摩自己打回去什么牌好。这个游戏不断分析应该透过什么策略，尽量在不暴露自己真心的同时，得知对方的真心。这个相互试探的游戏回应了恋爱阶段种种心跳回忆，以及求偶阶段的各种忐忑起伏。

但问题是在这种模式下，其实两个人的心不是亲密的不是同向的，而是对弈的，互搏的。我之前专门写过这方面的分析《为什么公众号的感情攻略只会让你的亲密关系越来越糟》。所以这顶多叫对手关系不能叫亲密关系。

实际上，这个思路和模式是目前的主流。电视电影里演的是这款、情感专栏写的是这款，连学校老师自己都以为爱情就是这么回事，这就叫主流。但没有多少人留意到的是，这个模式对于长期关系，长期相处、婚姻、婚后、有孩子以后的亲密关系，是没有想象和回应的。

或者唯一的回应就是：“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其实是非常悲观的一种理解，简单来说，在这样的理解下，爱是不可能可持续发展的，是短暂和瞬间的，早死早超生。

5这种严格来说不算妖魔鬼怪，应该说浪漫的爱情故事是人类最美好的一种时光，谁都有权利好好享受和经历，只不过这种对亲密关系的理解其实是片面的，忽略了长期关系中人与人交心的可能性，阻挡了大部分人进一步理解和学习真正的亲密关系。

6、爱情是神圣和独特的，不可能也不可以有学习

6这种这不是一个流派或机构，但是是一种很强的文化观念，这种文化观念的背后是现代人赋予爱情最高价值地位的一种体现：爱情象征追求自由、追求真我、追求真心，所以不允许有一丝丝的“不纯”。所有准备、甚至所有思考，都会视作对纯洁爱情的玷污。严格来说，爱情成了某种信仰，相信虔诚（真心）是唯一的道路。大量的痛苦和悲剧都是在这种宗教式的狂热，又不自觉的情况下产生的。

什么是亲密关系教育？

所以我们需要用“亲密关系”代替“爱情”或“婚姻”来作为学习的主题。亲密这个词在中文里用的其实比英文还要好。英文指代亲密关系的词“intimate”带有性关系的意思，而中文的亲密，更多让人想象一种人与人深度交心的状态。

真正的“亲密关系教育”，问的是我们怎么跟我们爱的人好好相处共同成长的问题。我们彼此理解吗？我们如何真正沟通？如何照顾彼此的需要，越来越理解对方，越来越理解自己，能让彼此变得更好、能长期陪伴、能互相照顾又能彼此独立，能携手面对未来……简单来说，这是关于如何做到在日常互动里，变得越来越亲密而不是越来越疏离的一种学习和学问。

当我把上面这些分析清楚以后，很多人就表示既惊讶又认同，觉得怎么原来就想不到呢？其实，这就是目前教育重大的缺失。

在这个历史节点上，我们刚刚透过各种性侵案理解了“性教育”的重要，刚刚有不到1%的家长意识到家长教育。而这意识到家长教育很重要的人里，又只有不到1%的人明白父母间的亲密关系就是给孩子最好的成长环境。都说“原生家庭”很重要，那怎么成为好的原生家庭，终结可怕的原生家庭伤害的连锁？答案就是亲密关系教育啊。这是一个你也能想明白的推导，也是我做这方面工作的起源。（详情参见《谢谢你们让我在三十岁找到了改变世界的突破口》《专访凉意：亲密关系是一百年后的小学生必修课》）

什么是好的亲密关系教育？

知道教育目标不等于能做好这方面的教育。这是一个教育方式和教学手法的问题。可以说，这一道坎，对于目前主流的教育系统来说，是一座翻越不过去的大山。这也是很多人不相信亲密关系可以学的重要原因。

在很多人的想象里，说起教夫妻相处之道，沟通技巧，就会想起一位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各种大道理，讲要怎么心平气和，讲要怎么海纳百川，讲要怎么相敬如宾，再讲一点案例或个人经验。不仅学校里的课堂是这样的，连电视台里的百家讲坛也是这样的。这种一百年前就定型的，却已经完全过时的教学模式，让人对学习的有效性产生了深深的绝望。

越来越多教育工作者意识到，学术模式只是知识的其中一种形态。归纳分析记忆一个理论，能帮助我们应对物理的世界，却无法帮助我们理解自己和他人的内心世界。很多很多的想法是瞬间和实时地跳出来并且驱动我们完成了反应——比如看到孩子撒了一地的颜料，家长瞬间炸毛，冲过去就是一顿打。这时候的家长不是不懂理论，而是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

每个在亲密关系里感到困扰的人都会说：“道理我都懂，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这就是亲密关系教育必须突破的一重难关和迷思。这也决定了真正好的亲密关系教育，不是说教，不是理论，而是不止有讲解，还有参与，还有体验，还有练习，还有人与人之间深刻的连结和互动。

好的亲密关系教育要透过设计，让学习者能进入那种人与人美好互动的状态，体会那种美好的状态，在人与人的深度的连结中体会和领悟那种状态。因为这种状态很少出现在他们充满争斗充满猜疑充满算计的日常生活里。

好的亲密关系教育不仅改变知识和思维结构，甚至需要改变行为模式和反应模式。这就需要透过练习练习再练习，让美好的互动方式内化，最终成为一种自然的身体反应，而不是被情绪瞬间支配，冲口而出伤害对方，或动手伤害彼此。

好的亲密关系教育一定是反压迫的，是赋权又赋能的，能让更多人明白自己内心的力量，明白自己一直其实是自由的，一直可以对自己负责的。越来越发现和接纳自己，喜欢自己，找到独立自由又承载他人的道路。而不是在教学过程中觉得受到了指责，觉得自己充满不足或不堪，觉得自己难以改变或反过来指责对方不愿改变。

而这就会涉及到成长过程中被不知不觉养成的很多来自原生家庭的“洞”。所以好的亲密关系教育还需要创造足够安全的环境，让一些内心的盒子能打开，打开以后透过好的形式疗愈一些伤痛。帮助人们获得接纳、获得理解、获得前行的力量。

谁能做好亲密关系教育？

是的，我知道我在谈一种超越了目前中国教育系统至少50年的状态。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做不到。

想象这么一个人。ta不仅学过心理学，还学过文学、哲学、传播学、人类学，受过相当的学术训练，知道现在的文化体系如何塑造我们对亲密关系的迷思以及如何拆解这些迷思；与此同时，ta有超过10年探索参与式教学的经历，在两个 探索教育可能性的组织服务多年，从培训到小组带领，从协作（Facilitation）到应用戏剧（Apply Drama）一路积累过来，再修习了非暴力沟通，又把这些技术和经历全部带进自己亲密关系的实践里，做到知行合一。

这样的人有没有可能有能力设计和带领一个有效的亲密关系学习历程？

似乎是可以的：

是的，上面描述的这个人就是我。但我也不是我，因为凉意就是这个社会孕育出来的。我是由过去遇到的无数的人，给过我启迪，支持过我成长，陪伴过我探索的所有力量构成。我是想说，既然我们已经看到这个社会孵化了“Ayawawa”，那么也要看到这个社会同样在孕育像我这样的教育工作者。

更重要的是，我不觉得自己的道路是唯一的道路，这只是其中一条亲密关系教育工作者的养成路径，甚至只是其中一条改变这个生态的路径。最终的问题不是能力强不强学历高不高（因为目前我们社会评价这种教学能力的体系几乎不存在），而是ta能不能面对好的亲密关系教育所意味着的教学挑战，并用自己的生命状态去回应。所以我也不觉得自己就是唯一在做这件事的人，希望跟我走在相似道路上的人能跳出来，一起推动这个领域。

我相信，能面对这些挑战和教学目标愿意挺身而出的人是存在的，而且不在未来，就在当下此刻，与大家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回到最初的问题，不学Ayawawa还有别的选择吗？

虽然很想说“我就是那个选择之一”，但实际上这个问题的答案部分地取决于每个人是否愿意反思和相信。

反思我们的文化系统、反思我们的教育系统、反思自己的日常生活。

相信自己的内心有着很美好的部分，他人的内心也是。

相信爱是一种能力。

相信无论高矮肥瘦，无论贫富、无论年龄、无论出身在什么家庭和环境，都值得爱与被爱，都可以习得爱与被爱。

希望跟更多人站在一起，不仅是在这个领域做工作的，还有其他所有的教育工作者，不管是体制内外，还有各种正在努力为社会创造积极改变的人，我们一起慢慢走向那个有更多人懂得爱与被爱的未来。

（完）

凉意

亲密关系教练、反压迫教育工作者

致力于透过教育让更多人习得爱的能力，拥有可持续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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